[法] 埃米尔•布特米（[译] 李光祥），“第一篇：英国宪法之起源和精神”，《斗争与妥协：法英美三国宪法纵横谈》（北京大学出版社，2018），第1-78页。
Emile Boutmy, Studies in Constitutional Law: France-England-United State (New York: Macmillan and Co., 1891).
第一篇 英国宪法之起源和精神
英国宪法“不成文”/未“法典化”的原因：
- 内容清晰、条理井然的分析性文本，容易招致无休止的争议与批判，也会受制于逻辑，即裁判机构对文本含义的裁决；
- 系统性构建等于作出承诺，创造足以应对及防范任何偶然情况的文本是不可能做到的，完美而完整的文本永远无法完成；
- 沉淀在历史浪潮里的宪法，混杂复杂的政治需求、多元的利益诉求、众多的对立势力，难以归拢到协调一致、各得其所；
- 不给咬文嚼字者和蓄意攻击者以把柄，不必害怕被找出漏洞、揭发悖论，并非随便一位普通百姓就能对宪法品头论足；
- 为各种社会力量提供自由竞争机会，不给任何一派势力可乘之机，越过划定的界限，动摇整个宪法建筑的地基和主体。
不同于法国宪法的简洁与一致，英国公法极具多样性，刻意避免统一的规范和具有普遍意义的指导原则，对归统与简化处处提防。
英国宪法的渊源（与其本质特征、调整范畴、指导精神）：
- 条约：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签订条约后融合成一个主权国家；
- 1707年与苏格兰的联合法令——苏格兰议会立法 + 英格兰议会立法，均由安娜女王签署；
- 1800年与爱尔兰的联合法令：爱尔兰正式放弃争取民族独立；
- 1858年关于在印度建立更有效政府的条例（印度只有“准主权”）：东印度公司放弃自治权；
- 准条约：与加拿大、澳大利亚等文明程度较高殖民地主动分裂，创造半独立国家；
- 制定宪法、设立议会、引入选举、建立负责制政府（对议会负责）；
- 仅在行政总督、外交和高等上诉庭与英国保留关系，但放弃了殖民地事务中的否决权；
- 驻兵逐步撤离殖民地，将防务保留给当地政府（预备面临战争威胁时的盟友）；
- 不保留对无主土地所有权，和强制征收土地的权力，也无权干涉税收调整。
- 先例和习惯（普通法）：
- 形式：“不成文”，未出现在国会立法中，记载在司法判决书、权威报告、律师意见中，经年累月的使用，获得国家权力和公共意见的接受或默认；
- 内容：有关机构、特权、主要政治力量（政府、内阁、上下议院）之间的关系和互动等方面规定；
- 特权的保留（失效而未废除）：出现公共意见与利益诉求时，特权可以被激活，用来处理和化解难题，或作为执行国家政策的工具，而整个宪法秩序不会受到冲击——枢密院、教士会议；
- 特征：总是处在运动和振荡状态，格外灵活善变，其稳固性源于自身的弹性，曲而不折；
- 目的：将主要政治权力的互动保留在不确定、流动状态，宪法任何重大变动、权力的重新分配与发展，都能几乎不留痕迹地完成；
- 理念：相信事物的内在动力，相信公共精神与大众意见；相信政治习惯无需制定法维护，相信政治机构受制于传统与公众舆论，不会轻易动用权力镇压个人自由，即便使用也会达成妥协而非专断；
- 协议：由国会三方（国王与上下议院）共同制定，限制王权；国王身份为缔约一方，而非国会组成部分；
- 1215年的《大宪章》（Magna Carta）- 约翰王（King John, 1166-1216）：贵族与国王谈判签署，是国王的妥协——执行保障精心设计而明确；
- 保护个人自由，并对侵犯个人自由者进行检控和审判；
- 募捐或征收兵役税必须经过国王平民议会同意；
- 成立贵族联盟（永久机构），成员遴选产生，负责监督和指导国王朝政；
- 1689年的《权利法案》（Bill of Rights）- 詹姆斯二世（James II, 1633-1701）：作为继承王位的邀请的附加限制条件与授权——革命性文件，缺乏科学的保障机制；
- 国王无权搁置法律或放弃执行法律；无权设立特别审判机构，或强加高额罚款；
- 不得限制臣民的请愿权，不得限制国会里的言论自由，不得干涉国会的选举；
- 重申无国会同意，国王不得征税，也不得拥有常备军队；
- 但是未提出出版自由与宗教自由，允许出版受到审查；
- 赋予人民诉诸武力造反的“抵抗权”- 撒彻维罗尔案；
- 1700年的《王位继承法》- 威廉三世（William III）：国会两院通过，国王自愿签署，旧国王不受其约束，新国王不得有异议；
- 废除内阁实权；
- 国王无法阻止弹劾；
- 法官不能被免职；
- 1215年的《大宪章》（Magna Carta）- 约翰王（King John, 1166-1216）：贵族与国王谈判签署，是国王的妥协——执行保障精心设计而明确；
- 制定法：通过国会两院制定并获得国王签署的法律，宪法并不高于一般法律，其制定、修改与废除也无需特别程序；
- 《权利宣言》转化为《权利法案》：为权利提供具体法律保障——宗教自由、出版自由、结社权、集会权、选举权（先前由普通法调整）。
英法宪法精神之比较：
- 英国人尊重传统与历史渊源，沉稳审慎，面对争议追根溯源，诉诸历史传统；法国人热衷于追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，面对争议开展哲学探讨，诉诸理性与人性恻隐之心；
- “原有契约”并不同于和卢梭的社会契约论，宣称的都是一些具体特定、植根历史、毋庸置疑的权利；“与生俱来的权利”并非自然法赋予人类的共同权利，而是英国人特有的特权，充满民族骄傲；
- 英国宪法的灵魂是历史传承，依据的是民族生活的过往先例；法国宪法的灵魂则是一个理想的人类共同体，追求大而全的完整体系与宏伟蓝图，各部分相互配合，协调运转。
英国宪法的三大特征：
- 曾经具有些革命性因素，但这种革命精神融入了历史传统，化作世代相传的权利；
- 未进行法典化，大多不成文，地位与一般法律无异，政治权力的流动无需通过修宪完成；
- 由人民而非制度设计看护国家体制，注重习惯的力量与公共精神的智慧。
重点参考文献
- William Blackstone (1734-1780), Commentaries on the Laws of England.
- Henry Hallam (1777-1859), The Constitution History of England.
- Thomas B. Macaulay (1800-1859), 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Accession to James the Second.
- William Stubbs (1825-1901),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in Its Origin and Development.
- William Stubbs (1825-1901), Select Charters and Other Illustrations English Constitutional History.
- Albert V. Dicey (1835-1922), The Law of the Constitution.
- William R. Anson (1843-1914), Law and Custom of the Constitutio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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